闻捷与新民洲的诗意邂逅
作者：郭亚东
1962年深秋，奔腾不息的长江水携着夏末最后一缕余温，在丹徒地界缓缓向东流淌着。粼粼波光里，一艘小轮船劈风破浪向江北前行，船头上站着一位穿着灰布中山装的中年男人，他正是诗人闻捷。此时，他刚忙完到家乡的挂职筹备事宜，便即刻带着对泥土的赤诚、对创作的热望，奔赴刚刚成立不久的新民洲共青团农场。那片在长江之畔新生的江洲，浸透着无数青年团员的汗水，即将被诗意的笔触唤醒，轻轻叙说着青春的故事。
登岸时，暮色已漫过江堤。远处的芦苇荡在风中摇曳，似在诉说着围堤建场的艰辛过往。闻捷踩着松软的泥土前行，裤脚很快就沾满了湿润的草屑。前来接待他的是农场技术员王芳：“闻老师，您可算来了！这阵子我们青年团员们都盼着您呢，想让您听听我们建场的故事。”闻捷接过冒着热气的茶杯，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，心中暖意渐生。他望着远处灯火点点，用芦苇茅草搭建的知青宿舍，轻声道：“我正是为听你们的故事而来，这江洲的每一寸土地，都该有属于它的诗行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里，闻捷成了农场里最忙的人。天还未亮，他便跟着青年团员们去田间巡查；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晕，他仍蹲在田埂上，听姑娘们讲播种时与暴雨搏斗的经历；傍晚收工后，他又会搬着小板凳，坐在晒谷场边，听小伙子们聊起围堤时手挽手挡住江水的壮举。有一次，为了记录下水稻灌浆的细节，他在田埂上守了整整一下午，直到夕阳将稻穗染成金黄色，他才在笔记本上写下：“每一粒稻子都藏着江风的私语，每一片稻叶都刻着青春的纹路。”
农场里有位叫李梅的姑娘，是插秧队的骨干。她告诉闻捷：“刚建场时，这里还是一片荒滩，涨潮的江水有时会漫过刚刚做好的低矮堤岸，青年团员们只能蹚着水去秧田插秧，不少人的脚被贝壳划得鲜血直流，却没人喊过一声苦，叫过一声累。有天夜里老天下着特大暴雨，我们担心新插的秧苗被雨水冲毁，几十个人披着雨衣在秧田里筑坝围堤，整整干了一夜，第二天早上每个人都累得走不动路了，可看到秧苗好好的，心里比啥都甜。”闻捷握着李梅那双粗糙的手，眼眶微微发热。他知道，这些看似平凡的故事，却藏着最动人的力量，这正是他寻觅已久的诗魂。
随着对新民洲的了解日渐加深，《长江万里》的创作思路在闻捷心中愈发清晰。他想以长江为脉络，串联起这片土地的过去与现在，而新民洲的共青团员们，便是其中最鲜活的篇章。无数个深夜，农场的临时宿舍里亮着灯。闻捷伏在桌前，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，江风的呼啸、秧苗的低语、团员们的笑声，都化作了他笔下流淌的诗句。他在诗中写道：“你们是长江岸边的新芽，顶着风雨生长，把荒滩变成绿洲，让希望在泥土里扎根。”
1963年初，闻捷即将离开新民洲。临行前，青年团员们特意为他举办了一场联欢会。月光下，大家围着篝火唱歌、跳舞，李梅还为他朗诵了自己写的小诗。闻捷望着眼前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庞，心中满是不舍。他拿出尚未完成的《长江万里》手稿，轻声念起第六片段的结尾：“今天，我要以三千共青团员的名义——借用你波浪的旋律，潮汐的节奏，借用你奔腾万里的气势，日夜汹涌的激情，借用你永远东流的志向和决心，唱一支战斗的歌，劳动的歌，爱情的歌。”话音落下，掌声与欢呼声在江洲上空久久回荡。
遗憾的是，受“文革”影响，《长江万里》最终未能完成。原本计划数万行的长诗，只留下6个片段、800多行文字，其中一个片段更是不慎遗失，如今《闻捷全集》中仅存5个片段。但新民洲的故事，早已深深镌刻在那些流传下来的诗句里。
多年后，当人们再次翻开《长江万里》，读到“雪山和冰川的骄子”“摇天撼地的巨人”等词句时，依然能感受到闻捷对长江的敬畏与热爱；而那些赞美共青团员的段落，更让新民洲的故事跨越时空，在读者心中鲜活如初。生活在这片江洲上的人们永远不会记得，曾经有一位诗人，用笔墨为它写下深情的赞歌；而闻捷也定然不会忘记，在长江岸边的那个秋冬，他与一群热血青年相遇，共同谱写了一段关于土地、青春与诗意的动人篇章。
《长江万里》节选
闻捷
啊，长江！你这雪山和冰川的骄子，远在第三纪那古老的摇篮里，由于一个黎明的启示，你突然从梦中醒来。
如同神话所幻想那样：刚刚吸尽母亲的乳汁，你就迎着旋转的日月星辰和风雨雷电，顿时成长为一个摇天撼地的巨人。
于是，你跳下昆仑山陡峭的万丈悬崖，喷吐凛冽的泡沫，从花岗岩上腾空跃起。
你呐喊着，卷起千堆惊涛骇浪，以你强劲的膂力，扫荡了横阻在脚下的山峦。
你叱咤着，以雷霆撕裂天穹的速度，
穿过唐古拉和巴颜喀拉紧紧扼守的峡谷，洋洋洒洒，遨游青藏高原和四川盆地；
然后叩开夔门，挥去巫山的云雨。浩浩荡荡，跨进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带。
啊，长江！你这大海的热烈仰慕者，
当你挺起胸膛，以你鼙鼓一样惊人的歌喉，唱罢了战胜高原天险和巴东三峡的凯歌之后
怎么又会用丝绸那样柔和的调子，为我们广袤的平原唱起催眠的歌曲？
啊，原来你有严父的仪表、慈母的心肠。你像所有善良的母亲一样，沿途拥抱你的儿女，献出你那永不枯涸的甘美的乳汁，
哺养着我们的橘林、蔗田、菜圃和果园，
我们的稻禾、麦穗、豆荚和棉桃。
长江啊，你慷慨地抚养了我们伟大的祖先，全体合：和我们伟大祖先的伟大后代。
啊，长江！沸腾吧，欢唱吧，哗笑吧！你所殷切向往的大海就在前面。大海——
就在前面了。
文字整理：俞佳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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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缪小兵 校对:郭淑娴 审核:陈路 值班:许益明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