刻度
作者：张亚男
镇江多桥。
暮春的雨丝斜斜地织着，给这座江南古城蒙上了一层薄纱。拱宸桥在雨中静默，像一位撑着油纸伞的江南女子；金山桥在晨曦中苏醒，桥下的流水唱着千年的歌谣。而我，总在这些真实的桥与桥之间，寻找另一座桥的踪迹——那座看不见的“以升桥”。
它不在任何地图上标注，却深深烙印在这座城市的精神脉络里；它不跨越任何物理的江河，却连接着过去与未来、个人与家国。
这座桥的第一个刻度，刻在1937年秋天的钱塘江畔。
那时的风里带着硝烟与潮水的咸涩，茅以升站在自己倾注了全部心血建造的大桥上。他的手抚过冰凉的钢梁，像是在抚摸孩子的脸庞。这个曾经用智慧让天堑变通途的工程师，此刻却要亲手绘制炸毁这座桥的图纸。炸药的爆破点需要精确计算——既要确保桥体彻底瘫痪，又要为战后的重建留下可能。
这是一个创造者最痛苦的抉择，也是一个爱国者最坚定的担当。当爆炸声响起，钢铁的躯体沉入江底，另一座桥却在历史的天空中立起——那是用风骨与气节浇筑的精神之桥，比任何实体建筑都要坚固。这个刻度，丈量着一个知识分子在民族危难时的选择，那选择重如千钧。
这座桥的第二个刻度，刻在时间的河流里。
从1919年怀抱“科技救国”的理想远渡重洋，到1937年钱塘江大桥通车；从战火中保护珍贵的工程资料，到新中国建设中培养桥梁人才，茅以升用一生的实践诠释着“奋斗”的深意。他的奋斗不是喧嚣的口号，而是如江水般绵长而坚韧的力量。在耄耋之年，他仍坚持每天伏案工作，将毕生所学倾注于《中国古桥技术史》的编撰。书桌上的灯光见证着：这种奋斗，让短暂的个体生命，在永恒的事业中获得不朽的刻度。
1984年4月，茅以升为镇江二中学生们做科普讲座时，校长为茅老戴上二中校徽（资料图，转自“今日镇江”。）
这座桥的第三个刻度，刻在城市的记忆深处。
今天的镇江，以茅以升命名的道路、学校、纪念馆，都在诉说着这座城市对先贤的敬意。但更动人的是，这种敬意已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行动：在中小学生的科技课上，孩子们用稚嫩的手搭建着心中的桥梁；在工程师的设计图里，严谨的线条延续着科学的火种；在每一个普通人的工作岗位中，“以升精神”正在被重新诠释，被赋予新时代的内涵。这个刻度，标记着一座城市对精神的传承，那传承细水长流。
这座桥没有石头桥墩，它的基础是“先忧后乐”的士人风骨；没有钢铁骨架，它的支撑是“精益求精”的工匠精神；没有璀璨灯火，它的光焰来自永不熄灭的报国热忱。它渡我们越过迷茫，通向明朗；渡过小我，成就大我；渡过历史的浅滩，抵达未来的深港。
这，就是“以升桥”真正的刻度——它丈量的不是空间的距离，而是精神的高度；不是时间的长度，而是生命的厚度。每一个走过这座桥的人，都会在心灵深处留下它的印记，然后带着这份印记，去建造属于这个时代的新桥。
暮色四合时，华灯初上的润扬大桥如一道彩虹横跨长江，桥上的车流如同城市的血脉在奔流。这时我忽然明白：茅以升先生建造的最伟大的桥，不在任何江河之上，而是架设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。
文字整理：笪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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