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座桥的重量
作者:任根立
这些天整理旧书,偶然翻到小学课本里那篇《赵州桥》,泛黄的书页上,工工整整写着“茅以升”三个字。那时的我只惊叹于桥的坚固与巧妙,却未曾想过,这简单的三个字背后,矗立着怎样一个人,又承载着怎样一种精神。此刻,当我凝视着资料中他晚年伏案的身影,或钱塘江大桥那钢铁的脊梁时,一个问题沉沉地压上心头:我们该如何去拓展、去参与、去真正“教育”般地传承一种精神?当“爱国、科学、奋斗、奉献”这八个字被提炼、被悬挂时,它们是否也面临着被风干为标本的危险?
真正的社会参与,从来不是精神的巡回展出,而是让精神的根系,扎进时代最干渴的土壤里。我们纪念茅以升,若只止步于缅怀他建桥的技术精湛,或重复他毅然归国的故事,那便近乎一种精神层面的“标本制作”。将鲜活、复杂、有时甚至是痛苦挣扎的生命历程,剥离其时代的泥泞与荆棘,封装进几个光辉的词语里,成为可供瞻仰却无法对话的过往。这种“纪念”,如同将奔涌的江河制成切片置于镜下观察,我们得到了清晰的纹路,却永失了其润泽万里、裹泥带沙的力量。
何以打破这标本化的宿命?关键在于,我们必须重返茅以升们所直面的“具体”。他的爱国,不是一句抽象的口号,是眼见国家积贫积弱、铁路命脉受制于人的切肤之痛,是“钱塘江上架桥,外国人认为不可能”那句断言所激起的民族自尊与倔强。他的科学,不只是书斋里的公式推演,是在抗日战争烽火中,深知大桥战略意义,却又不得不亲手将其炸毁以阻敌寇时,那精确计算与锥心之痛的惨烈交织。他的奋斗与奉献,是在战乱流离中保存科研火种,是在新中国百废待兴时再度主持修复大桥,将个人才智毫无保留地注入国家重建的洪流。
因此,拓展今日的社会参与,首先便是将这精神从殿堂的橱窗里“解放”出来,让其重新沾染时代的尘土与雨露。它意味着,我们谈论“爱国”,应更多关注如何将个人志趣与国家在芯片、种业、深空等关键领域的“不可能”与“受制于人”相结合。我们弘扬“科学”,需倡导那种为破解一个“卡脖子”难题而甘坐多年冷板凳的“炸桥”般的决绝与专注,也需审视科技伦理,思考如何让创新的桥梁不致成为撕裂社会的沟壑。我们倡导“奋斗”与“奉献”,绝非鼓吹无休止地耗竭,而是致敬在平凡岗位上将一件事做到极致、以专业力量默默支撑社会运行的无数“桥墩”。
而教育功能的深化,则在于让年轻一代理解,科学家精神并非天生、完满的“神格”,而是在无数次“抉择”中淬炼出的“人格”。教科书应少一些结论性的颂扬,多一些“钱塘江大桥建与炸”的两难情境分析;课堂讨论可以引入当代科技前沿的伦理困境,让学生体会茅以升当年权衡科学理想与战时现实的沉重。教育的最高境界,不是培养记忆的容器,而是点燃思辨的火种,让青年在价值冲撞中,找到自己与这种精神连接的榫卯。
这或许正是茅以升精神对今日科技强国之路最核心的启示:真正的强大,不在于我们拥有多少可陈列的辉煌成果,而在于我们是否培育了一片能让科学家精神如桥梁般自然生长、交错延伸的土壤。这片土壤,尊重探索的自由,也明晰责任的边界,激励个人的卓越,更珍视集体的协作,渴望跨越技术的天堑,也从不忘记桥那头——人民的福祉。


文字整理:吴韵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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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胡安琪 校对:唐文卿 审核:邱丽娟 值班:胡冰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