悠悠茅庄
作者：朱杭荣
句容东乡第一大村是白兔镇的白兔村，第二大村是白兔镇的茅庄。茅庄的古称茅岗，现在仍有人延用。茅庄地处“岗子上”，古有茅竹园，故称“茅岗”。茅庄也称“笪家塬”。相传宋朝时笪氏家族迁居于此，繁衍壮大，成为此庄（“庄”指比较大的“村”）望族，故名“笪家塬”。笪家宗祠通用联“竹林多雅趣，旦夕俱悠闲”，是笪姓之“笪”字的析字联，“竹”字指“茅庄”之“茅”。据《句曲笪氏宗谱》记载，茅庄村基自北向南延伸，形似巨龙，象征家族的兴盛与活力。目前，笪姓仍为茅庄第一大姓，其后裔已达1600多人。历代以来，句容大地烽火不断，尤其是清朝太平天国时期的战乱，句容人口逃亡、损耗巨大，茅庄笪姓仍能绵延至今，实在难得。
茅庄笪姓以及庄上一些古迹的存留，估计和茅庄远离县城、地处偏僻有关。茅庄东头有拨云寺，其前身为田鸡庙，再早叫拨云庵（小庙为庵）。“拨云庵”之名，相传源于笪氏祖先明朝的笪昕。他是笪重光的九世祖，号“拨云山人”，曾被征聘编撰《永乐大典》，晚年隐居茅庄。据说明朝成化年间，有年茅庄庄稼丰收在望，不料天边飞来黑压压、乌沉沉的蝗虫，意欲祸害庄稼。村民们哭着，喊着，奋力驱赶着，陷入绝境。危急关头，一只大田鸡从天而降，带着无数的小田鸡，张口吐舌地吃着漫山遍野的蝗虫，保卫了村民们的丰收果实。为纪念田鸡大恩，村民把拨云庵改为田鸡庙，把阴历“三月三”定为茅庄庙会吉日。2014年田鸡庙改建后，更名为拨云寺。
拨云寺门前的一棵老银杏树，最令人肃然起敬。旁边的牌子介绍，已有1200多年的历史，和笪姓家族迁居于此的时间暗合。据村民介绍，寺前原来有两棵古银杏，一棵已遭雷击焚毁。树下铺着厚厚的银杏枯叶，弥漫着银杏果腐烂的气味。树旁放着的一个大柱础石，让我遥想茅庄古庙的巍峨高大。
由拨云寺向西进村有一座水泥桥，横跨小河之上，名为“安桥”。古时这里就有桥，也叫“安桥”，新桥延用旧称。我怀疑原名为“庵桥”，因为旁边就是“拨云庵”。茅庄的杏桥颇有名气，我问村民杏桥在哪里，村民说就沿着这桥下之河，一直向前面走。路上一老人告诉我，记得他小时候，杏桥旁边还有一个寺庙，香火挺盛，现在没有了。我问他，那座寺庙最迟什么时候还在，他说上世纪六十年代还在。
杏桥是一座小巧玲珑的清代独拱石桥。桥面上面用砖石和水泥修补过，修痕很新。可能是清朝哪位村民，想去自家田地少绕路，便花银两造了这座小桥；可能是田地在附近的几家人集资修建的；也可能是一些善男信女，为了大家上庙烧香拜佛方便些修造的。我和一个过路的中年人攀谈起来。他说：“这桥上原来有四个龙头构件，分布在桥身两侧，可能是远近好多人慕名而来看桥，把照片和视频发在网上，引起了不法分子的贼心，2023年这四件文物在夜里被偷走了。”我听了唏嘘不已，为文物遭受破坏而痛心。
村里有口古井，有人说是千年古井，我不太相信，请教有关专家，专家估计是明末清初的。井栏设计精妙：外壁是正八边形的，内壁是圆形的，非常少见。我惊异于井栏内侧二十多条深深的勒痕，而村民却习以为常。村民说村上这口古井的水以前是饮用水，现在井水只洗东西用，庄上人都很爱护这口井。
茅庄老房子随处可见，消失无踪的祠堂、庙宇、深宅大院，它们的一些建筑残件，如条石、柱础石、门槛石等，出现在这些老房子上。有个老房子外墙上有一排正方形的大砖，很与众不同，我拍了照片，请教了市博物馆的专家，专家说那是过去大宅院里的地砖。据边城镇桥东村的吴先生回忆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，他第一次到茅庄时，看到很多老弄堂（巷子），弄堂里都是青石板路，上面有很深的车轮印。
茅庄最有名的历史人物为清朝的笪重光。他是清顺治年间的进士，为官清廉，办事公正。清顺治十六年（1659年），他在江西为官时，得罪了有后台的为非作歹的高官而被罢官，其仕途只维持了数年。他是诗人，是著名的书画家，其作品被珍藏于北京和台北的故宫以及日本博物馆。他的山水画以“南徐气象”著称，作品常表现高远的意境和自然神韵，著有探讨绘画艺术的理论著作《画筌》；他的书法风格兼具苏米遗风，笔意遒劲，著有书法理论著作《书筏》。笪家宗祠对联“画筌饶古意，书筏有遗香”，即指笪重光这两部文艺理论著作，为300多年来众多书画家们重要的“教科书”。清代中后期，笪重光之孙笪立枢（乾隆五十七年举人）、孙女笪玘，均为著名书画家。家学渊源，薪火相传，祖上才德泽被后代。
笪重光的了不起，更在于他完成了从“入世”到“出世”的转变。法国作家蒙田曾说：“世界上最伟大的事，是一个人懂得如何做自己的主人。”罢官以后的笪重光，选择了离家不远的茅山郁冈峰，作为自己的隐居之地，自号“郁冈真隐”、“郁冈居士”、“扫叶道人”。他隐居不是躺平，而是游山玩水，练字作画，写诗著文，其实是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生活。“最爱山居养性灵，空山为几翠为屏。乱峰雨过云犹合，小洞春深草更青。”我们从他的《华山》（康熙年间游宝华山而作，华山即指宝华山）诗里，可以看到晚年笪重光纵情山水的志趣。康熙八年（1669年），隐居茅山十年之久的他，开始深研茅山历史，开始审编《茅山全志》十四卷，花费三年心血才获成功。
笪重光是茅庄的骄傲，也是句容的骄傲。句容城东雅居乐小区前面的路，就命名为“笪重光路”。如果在句容历代文人中，找出一位最像苏东坡的“旷达”“通才”，我以为，笪重光当为第一人选。
笪重光是明朝笪继良的重孙。笪继良名气也很大。他在江西铅山做官时，布衣蔬食，轻车简从，不事奢华，曾亲手画了一棵大白菜，并题词：“为民父母，不可不知其味；为吾赤子，不可令有此色。”其意为：作为父母官，不能不知道白菜的滋味；百姓作为我的子民，不能让他们缺衣少食，营养不良，脸有菜色。他请来匠人，将书、画镌刻在石碑上，警示、告诫自己和同僚，为官要以人为本，为民办事。这块石碑至今保存，而笪继良“白菜县令”的美名，也熠熠闪光于中国古代清官名录。
茅庄在古代，属于句容县“望仙乡”。《弘治句容县志》载：“（望仙乡）地近茅山，晋丹阳人陶弘景学道往来，人皆敬仰，故名。”因茅庄紧靠我妻子老家，我得以接近它、了解它、如“望仙”般崇敬它。每次走在去茅庄的那条笔直的、一直通向地平线的乡间小路上，我便觉得我像是纪录片《大道清凉》里那些虔诚的信徒，走在修行的大道上。
文字整理：丁星
海报设计：谢志斌
编辑:缪小兵 校对:卞婷婷 审核:徐毅 值班:许益明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