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口明月醉肝胆
作者:朱圣福
1841年6月28日,道光帝因广东战事败绩,归咎前任林则徐“废弛营务”,盛怒中再下圣旨,革去林则徐四品卿衔,发配新疆效力赎罪。
沦为“替罪羊”的林则徐申诉无门,只得携家眷由浙江镇海出发,或车或舟一路北上。一路上,他心情沉重时时慨然长叹,他为自己更为大清的前途而深深忧虑。
数日舟车劳顿,他终于到达京口。此时,他迫切想见一个人,那就是他引为知己的魏源。客居扬州的老友魏源闻讯后喜忧参半,随即搭船渡江赶来与老友会面。
他俩确是已有十一年交情的老友了。1830年5月,林则徐守制期满在京候缺,天赐机缘与驻留京城的经学新秀魏源相识,经过交流,他对这位“兀傲,有大略”的年轻人很是欣赏。1832年,林则徐出任江苏巡抚,而魏源此时在两江总督陶澍幕府效力,两人常在一起商议兴利除弊之事。1839年陶澍病逝后,林则徐将魏源推荐给同是主战派的新任两江总督裕谦。然而,朝廷的摇摆不定令魏源很是失望,他愤而离职寓居扬州。
在临近江口的西津驿栈,两人相见了。
久别重逢,本该是“载欢载笑,欲罢不能”,然而,两人竟一时相对无言。国家命运、个人遭际就如苍茫的天空一片灰暗,他们又怎么开心得起来?他们作为变革力量,对蜷缩退避深恶痛绝,然而投降派的排斥打压,令他们郁郁不得志。
望着年仅56岁却两鬓斑白的林则徐,魏源五味杂陈,他打破沉默赶紧请林则徐上座,然后筛酒举杯,以酒消释胸中的块垒。三杯酒下肚,他俩的话多了起来。魏源说:孟子曾言“七年之病,求三年之艾”,病一时怎能治好?同样,国家防御也得未雨绸缪,临阵磨枪只能徒有其光。林则徐边颔首边道,问题的症结在我们还没有睁眼看世界,外敌已远远强于我们,我们却仍妄自尊大,失败那是必然……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中,又谈到边防问题,都认为东南边防固然重要,西北也不能轻忽,沙俄一直觊觎我国边疆地区,已在不断渗透。
酒酣耳热之际,他俩凭窗远望。天空乌云滚滚,暴雨即将来临。林则徐缓缓又坚定地说,为探索救国大计,我愿浮槎天河,哪怕形单影只,只有鸥鸟能够相诉。魏源道,我愿与大人共行,我相信忠贞之士必为历史铭记,而荒诞现实必遭历史嘲笑。
林则徐转过身,从行囊中拿出一叠题名《四洲志》的文稿交到魏源手里,郑重地说:这是我在广东时派人辑译的外国资料,本打算自己出一本书,让国人籍此看清世界,现已力不从心,只能拜托您了。此时在林则徐心中,魏源是最可托付的人,因为他不仅才识卓绝,有编书经验,而且重情重义,言出必行。
魏源手捧文稿,深感这是老友的信赖和重托,也是自己的责任和使命,他深深地点了点头,说定不辱使命!
该休息了,但他俩毫无倦意,他俩知道,今夕欢聚,明朝愁别,时间对于他俩非常宝贵,于是两人对榻彻夜长谈。屋外,三次急风骤雨,吹打着水上的浮萍,也吹打着他们的心。林则徐坦言,他曾一度想过离开朝廷,做个高蹈尘外、醉心桃林的隐者,但他做不到,他始终心系国家,担忧时局会薪火再燃,所以决心再做点该做的。
这时,一轮明月冲破乌云,把光照进屋内,洒在这两个披肝沥胆的老友身上……
第二天分手之际,魏源情不能已,奋笔写下《江口晤林少穆制府》诗二首:“万感苍茫日,相逢一语无。风雷憎蠖屈,岁月笑龙屠。方术三年艾,河山两戒图。乘槎天上事,商略到鸥凫。”“聚散凭今夕,欢愁并一身。与君宵对榻,三度雨翻蘋。去国桃千树,忧时突再薪。不辞京口月,肝胆醉轮囷。”
1843年初,魏源在南京的“小卷阿”书斋终于编成《海国图志》50卷,1847年扩充为60卷,1852又扩充为100卷。
后世有人评价,林魏京口会晤是近代中国启蒙思想的地理坐标。是的,京口的明月可以作证,那晚明月也醉心于这对老友的肝胆相照,他们为了唤醒国人“开眼看世界”,曾一夜未眠,倾心交谈。
文字整理:单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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